翌日，沈玫如同往常一樣到穆親王府去，卻不期然遇到了許久未見的太醫院院首，延胡。

她走上前，想問候幾句，卻見他面色沈肅至極，而蕭遙坐在他下首，原本便鋒銳的眉頭此時更加堆砌，顯露出深深溝壑來。

“皇兄病重。”他對茫然不知現狀的沈玫解釋道。

“皇上自皇後娘娘患失心瘋之癥後便憂心忡忡，龍體每況愈下，加之……”老者一頓，“近日似是遍尋不到皇長子殿下蹤跡，可今日早朝方下不久，忽有宮外之人送了一物，老夫當時正為皇上診脈，卻不想包裹打開之後竟是皇子殿下所持金令，更有血跡於其上。”

老者聲音擔憂不已，當今聖上是他外孫，他們雖不如與蕭遙親近，但自然有幾分擔心。

聞言，沈玫心猛得一沈，看樣子，華庭這是已開始動手了。

由這一步作為先導，之後所有都會陸續開展，一張天羅地網將整個汴梁籠罩其中，這並非是一次單純打壓世家門閥之舉，此事成功與否，直接關系到日後大梁氣運如何，興衰與否，孤註一擲。

“既然今日與沈小姐相會，那老夫便有一個不情之請。”

延胡突然站起身，對沈玫微一躬身，“還請沈小姐與老夫一同入宮，醫治皇上龍體……雖他現如今藥石罔顧，但若能讓我這一外孫再多一時在這世上也是好的，他想極了長子，無論如何，老夫不願見他悔恨而終。”

這話聽起來十足悲傷，白發人送黑發人，原本便令人心酸不已。

她即刻便答應下來，“我定當竭盡全力。”

這不知是因著延胡請求，她還要保證，在所有事情塵埃落定之前，至少讓華庭與他二人再父子相見，即便華庭似是對皇帝有所不滿，但她依舊願意相信，隔閡終會消散，撥雲見日。

蕭遙對於兄長的病也有幾分憂慮，於是便也同意了讓延胡帶沈玫即刻進宮。

沈玫來皇宮次數算不得多，乘了馬車，到宮門內便不準再行車輦，她便跟著延胡，一路到了皇帝寢宮。

這裏已與她之前見過的大有不同，世事難料，滄海桑田，如今皇後精神有異，終日被關在殿中不得出，在馬車上她便問了，如今連用藥都是綁了她強行灌下去的。

換言之，現如今的盧皇後已與廢人無異，再不覆當年盛世。

沈玫斂眸，掩下眼中情緒，不知為何，她總覺得此事頗有些蹊蹺，可這對他們來說實則是有利之事，於是便未細究，只當是她前半生做久了孽，上蒼報應來了。

她看一眼這冷清異常的皇宮，原本便少有人情與煙火氣息，如此一來，便更加冰冷，讓人一踏入，便由心底覺得不適。

那深色宮墻在她看來盡然是一片刺目的猩紅，自聽聞盧皇後在此誅殺皇帝數十位妃子之後，她便有些抵觸，只覺氣氛逼人窒息。

強自壓下心中不安，沈玫來到了皇帝病榻之前，門外守著總管太監與金吾衛首領莫隱，見是延胡帶著她，兩人也並未阻攔，莫隱目光若有若無掃過沈玫，隨後又收回視線。

掀開明黃色床帳，映入沈玫眼簾的便是面色灰暗的皇帝，沈玫一瞧便知大事不妙。

旁人不知，她心知肚明，所謂死氣，便是將死之人或已死之人身上發出的氣息，那種行將就木的腐朽氣息常人大多可以感知，因此也知曉皇帝此次不同於上一回被蕭澤氣得舊疾覆發病倒，他是真的大限將至，閻王要他三更死，沈玫不知自己能能否救他幾時。

她把了脈，看皇帝還未醒，她回身，凝重而又嚴重，她對延胡搖了搖頭。

最多半月，這是她能保他留在世上的最長時日，他如今都足以算是彌留之際了，說是醫治半月，也不過是用名貴藥材吊著命罷了，她雖通曉醫術，可卻不足以與閻王搶人。

唯一能夠期盼的，便是在這僅剩的半月之內，華庭能夠將盧鄭兩家一舉鏟除，安穩登基。

見她也如此，延胡神色著實有幾分苦澀，他又怎能不難過，那是他親外孫，在生死面前人人平等，他那張龍椅也便不算是什麽了，生命之流逝，實是一件簡單至極的事。

皇帝此時仿佛被病痛折磨，在半夢半醒之間，他叫出了華庭的名字。

雖斷斷續續，聲音細微，但沈玫依舊聽清了，她沈默無言，看向飽受痛苦而又極其思念兒子的帝王，他如今失去了平日裏威嚴尊貴，顯得孤苦不堪。

此時的他，仿佛只是一位父親而已。

在與延胡商量著定下盡量溫和的藥方之後，沈玫對他道想自己在宮中走走散散心，便徑自出了養心殿，在門前，莫隱的視線如芒在背。

她的目的卻並非是禦花園，而是皇後所居的阿房宮。

宮殿外清冷得很，門敞開著，有幾個宮女坐在門口閑談，手中灑掃器具淩亂堆在一旁。

一些落花散落，卻無人問津，淒涼落寞，哪裏有當年盧皇後盛極之時，迎來送往熱鬧非凡之景，古樹枯敗，磚瓦破敗，紅漆脫落，石磚龜裂，極安靜，殘存樹葉在詭異風聲中簌簌作響。

見有外人來，宮女們慌忙站起身，拍拍身上泥土，對這一眼瞧上去便身份尊貴的女子行禮道，“敢問這位小姐有何事？”

她回頭看一眼門上灰暗牌匾，眼中閃過嘲諷之色，後又規規矩矩對她道，“此處是皇後娘娘寢宮，娘娘近來身子不適，許暫不能接待外客……”

“我是仁安縣主沈玫。”女子開口，“是延太醫帶我來宮中，為皇後娘娘看診。”

“那延太醫他……”宮女躊躇著問道。

“皇上聖體有違，延太醫正悉心診治，我便先行來見皇後娘娘，希望能盡自己綿薄之力。”

沈玫自然知曉自己說的是徹頭徹尾的假話，但她既然到了皇宮之中，便也想趁著次機會，去見一見盧氏，如此一來，或許可以解答她心中疑惑。

盧皇後的失心瘋，在她看來絕對另有隱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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